第二章 “斯巴达克斯”们的奋斗
没有谁会认为，在北美人类决定向鹰族使用核弹的现在，史密斯中尉的部队需要面对的，只是那三名潜伏的鹰族士兵。西方或者没有“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典故，但史密斯中尉还是很清楚，他这支小小的部队，没有奉行“光荣的孤立”的资格。
灼热的东非草原，没有易水的寒意，闷热的风里夹着沙粒，吹过列队的军人裸露的肌肤，如地狱的吐息。正如队列前的中尉所说的：“这是一条地狱之路，你们可以选择退出。”这是少见的庄重，没有用“女孩们”或是“软蛋们”之类的话言来激战。
“为了人类……，去他妈的人类！为了我们死去的家人！”史密斯中尉的双眼布满血丝，他有些失控地挥舞着拳头，“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笔帐应该算到它们头上，那些机械杂碎！联系上可以找到的友军，操死这些机械婊子！”刻骨的仇恨同样流留在那列队的军人脸上，他们和史密斯中尉一样，家人都是身处在天网所在城市——也是核弹攻击的城市。
在这七名军士开始登车，中尉叫住了这支小分队带队的李少尉：“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他指的是之前的提议：将留守部队的指挥暂交给李少尉，由他带队去联系上级或友军，失去家人的他，要足够的求死欲望。李摇了摇头，只是默然对他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快步奔向那辆老掉牙、还使用化油器的越野吉普。
两辆越野车在驶出营地时，却被拦下了。站在车前的是医疗队的外科医生伊薇特，她默然地准备登车，被李少尉拦下以后，她用哭得红肿的双眼瞪着李：“天网不是五角大楼。”是的，天网不是一个政府机构，它在很多城市都有后备机组，包括伊薇特的父母所在的城市，而核弹攻击，必定也包括了这些城市。然后她更充分的理由说服了整支小分队，“你们需要医护兵。”警卫部队的医护兵，在那三名鹰族暴起的一战里，负了重伤。
车轮碾压在崎岖的土路上，纷飞的尘土笼罩着这支小小的车队。伊薇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腿上的枪套拔出防身手枪，熟练地检查着枪械，她在喘息得如下一秒就要散架的发动机声响里，大声地问道：“李，你的国家里，并没有天网的机组。”没有机组，就不会被核弹攻击，当然，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对于没有卫星信号，失去远洋通讯手段的他们来讲，实在是不可能知道的事。
“你知道华强北吗?”李沉默了一会，反问了这么一句。当然伊薇特自然是知道华强北这个似乎可以仿制出任何民用家电的地方，李点了点头，“天知道，华强北有没有弄出个山寨天网来？”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得知家人所在城市受到核弹攻击的人，通常幽默感都不太好。李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我家乡自古流传的话。这是一场决定人类会否灭种的战争，躲避，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的！就是这样！”、“是个男人！”、“操鹰族的屁眼！”这一回李少尉得到他车上的军人的喝彩。听着他们的喝彩，李少尉心里想着，如果他的的老上级，也就是中国营的部队长在场的话，他会认为真实的答案是：李永不间断地在寻找各种光荣的死法，而这次，他的机会来了。
李的嘴角弯了起来，不，他知道不是这样。他习惯隐藏自己的思想，而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别人的理解，为什么要理解？他认为只要找到上级部队完成任务，就足够了。这很难吗？李打量了一下倒后镜里的那些军人、后视镜里的另一辆车，也许是不太容易吧，因为带着这些人。
尽管路况很差，沙尘飞扬，但伊薇特的眼神很好，她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只箕张向天的手。于是她便对李道：“快、快，停一下……”李没有理会她，非但没有半点准备减弱的意思，甚至还将油门踩得更下去一点。两辆车很快就驰过那个穿着绚丽“乌纱”的非洲妇女。
于是她要求在这里下车：“我不是士兵！我是医生，我不能看见有人倒卧路旁，然后扬长而去！”随着急剧的刹车声，老式越野吉普的轮胎，在崎岖的土路上摩擦出刺鼻的胶味，车停了下来。
李开始后悔带上伊薇特。军事行动不应该有平民参加，哪怕她胸前挂着泛美手枪速射比赛优胜奖章，也不应该带上她。后车通过多功能腕表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后座的两个士兵在应答，伊薇特的人缘很不错，两个士兵都是劝李：“医生就跟南丁格尔一样，她有一颗纯良的心，算了吧……”
也许可以因为关键的一枪，而得到不同肤色的战友认同；但在军队里，没有人可以凭一次射击得到尊重。中外古今，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就算是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在那被正史、演义无数次传颂的梦幻三箭之前的十数年，早已经历了破困、斩将、冲阵等等的壮举。
军旅不是奥运射击馆。
这些军士对于李只是认同，谈不上尊重或是绝对服从。
人不是机器，哪怕是以服从为天职的军人，也不是。
而他们对相处过不短日子的医生伊薇特，却有一种兄长式的放任和关怀。
李很明白这种微妙的情绪，尽管他可以用军衔来压制军士们。但若是遭遇鹰族时，不能指望自己变身为360度视角的超人，他也只好，算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伊薇特打开车门奔向百米外的土著时，举起突击步枪，打开瞄准镜的防护罩。
太阳尽力地挥洒着热力，空气中的蒸汽扭曲着视野里的景物，但却无法朦胧伊薇特坚硬的执着。她奔跑在不平的土路上，就算腿上系着枪袋，也改变不了作为一个医生的信念，疯狂的信念——否则谁会主动申请来到非洲这种随时可能枪弹四飞的地方？
她离那倒卧的土著妇人已经很近了，近得已足够看见那伸起的手臂上，包裹着的乌纱的纹理。她有良好的视力，无论作为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或是手枪速射选手，这都让她事半功倍。所以就算还有十来米的距离，她已看清楚那土著妇女躺倒的姿势、蜷曲的躯体、捂压着胸口的手，呼吸困难的口鼻特征等等，这可以让出身医生的世家的她判断出，大约这名女性患者在摔倒以后，不单右腿很可能粉碎性骨折，估计还引发类似肺血肿的症状。
一种身处黑夜里被野兽窥视的感觉，瞬间笼罩在伊薇特的心头，这种危险的威胁让她加快了脚步，以期早一秒让那名患者得到治疗脱离险境。当她奔近患者的身旁，放下医疗箱准备检查对方伤势时，患者那箕张高举着的手，终于缓缓地放下，拂过伊薇特的肩膀。
“不要担心……”伊薇特习惯地用着当地的语言安慰着患者，突然手臂一紧，几乎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扯倒在地，还没打开的医疗箱脱手飞出。那名患者毫无表情的脸望着伊薇特，用刚才伸在空中求救的手扯着她的左大臂，另一只手的指尖弹出哑光乌黑的利刃。
血花绽起在那名患者黝黑的额头，伴随着响起，是百米外的枪声。
不需要言语，“患者”翻裂开的皮肉下面，塑钢头骨的光泽已足够说明一切。
这一枪并没有洞穿目标的头颅，突击步枪的空尖子弹并不能穿透鹰族的高强度塑钢颅骨。但对于是一个能在手枪速射比赛里拿到名次的选手，“患者”中弹瞬间的停顿，伊薇特已经单手拔出FN Five-sevenN手枪，拔开保险连续击发。
可以穿透防弹衣的SS190弹头，准确地命中在这名鹰族的双手肘关节和肩关节上，几乎在刹那间伊薇特就打出了半个弹夹的子弹。FN手枪很低的后坐力、参加射击比赛而更换的扳机的习惯，让她轻松完成了这一切。
子弹洞穿了这名鹰族的关节，捉住伊薇特左臂的机械手腕中弹冒出火花，在瞬间失了动手的机械手臂无法扣下拇指，伊薇特用力地扯出左臂，翻滚着离开那名鹰族的身侧，手臂的一圈皮肤被扯破，血，很快染血了她的手。百米外的李，用换上穿甲弹匣的突击步枪，把这名鹰族打得血肉迷糊，各种维持机械躯体的油液淌了出来，把它身边被太阳烤得火热的砂土渗黑。
“头儿，这是正常的鹰族。”检查鹰族尸体的军士向李汇报，这一次，他没用“sir”这样的称谓，而是“chieftain”。
所谓正常的鹰族，是相对于在营区里暴起那三个全身钛合金几吨重的鹰族而言。如果鹰族都是那样的身躯，反重力技术不提，单是成本绝非普通人可能担负得起的。所以正常的鹰族都是用高强度塑钢骨架，一种类似特种手枪的材料。
边上的军士都松了口气，要知道，如果鹰族都是营区那种全金属躯体的鹰族，那和天网的战争，将是人类军队的噩梦的噩梦——战争本就是噩梦。李摇了摇头，他昨天晚上就偷偷出来侦察过，在前方的热带丛林里，发现了一批应该是全金属身躯的鹰族，正缓慢向史密斯中尉的营地方向前进。唯一跟营区那三个鹰族不同的是，似乎那些敌人没有反重力的装置，它们每一步，都踏出淹没脚踝的脚印。
不过李并不打算在这支小小的队伍里散布恐慌，他只是扶起伊薇特，帮她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手臂上的绷带，让穿着无袖上衣的医生，平添了几分悍彪的味道，但她却没有为自己方才果断开枪喝彩的感悟，只是红着脸，用蚊蚋一样的声音对李说着：“对不起。”
“头儿，你为什么知道？”一脸雀斑的军士，在车队重新启程之后，腆着脸向李发问，“是不是蒙的？”
李笑了笑，没有回答。倒是伊薇特开口道：“不，麦克，它的眼神不对，你知道，它倒在路边的姿势和脸部特征都符合一个患者，但它的眼神不对，不是一个无助、痛苦的人，那种眼神。你明白吗？就是看到非洲报道里，那些无处问医的患者，那种悲伤的眼神，我才会申请加入援助的医疗队……”应该也是缺乏这种人性的悲伤，让她感觉到危险，让她能捉住一瞬间拔枪。
但麦克明显不以为然，他用嘴里的口香胶吹了个泡泡：“明白，明白，会说话的眼睛，女孩，我承认你有这样美丽的眼睛。”然后他拔动腕表，呼叫着后一辆车的战友，“乔治，你输了，头儿应该是蒙的……医生说是因为眼神不对，天啊，我们是士兵，不是什么狗屎文学家！记得欠我二十块……”
“你输了。”驱车转过一道弯的李开口了，他说，“‘乌纱’，绚丽的‘乌纱’。”
“什么？噢，见鬼！好吧，乔治，你赢了。”麦克郁闷地关掉了腕表上的对讲功能。倒卧在路边无法动弹的孤身女性，没有交通工具，没有流血的创口，奔跑或行走到力竭倒地，那一身“乌纱”居然没有被沙尘沾染，这本来就不对劲。当然，李明显也没有想到是鹰族，只以为是心怀歹意的土著，准备抢劫，否则他开始也不会用空尖弹。
就在这时，李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打开车门，示意后车的军士也一起过来。有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得做选择，而这些士兵也得做出选择。李把那之前被汉斯笑话过的纸质地图打开，铺在引擎盖上，对身边的军人指点道： “如果将面对营区里那种超级鹰族的话，我们这几个人，直接打暴自己的脑袋，以免被改造成机械人，就好了。”李不太善于言辞，这让士兵的情绪有些低落，尽管大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它们在进行战场通讯遮蔽，我估计进入前方的草原以后，会有更多的鹰族。它们行动缓慢，我想营区里暴起那三个家伙那种类型的不会太多，否则的话，我们刚才都已经死掉。”
这让大伙都点头，如果鹰族都跟那三个家伙一样，人类不会坐视它们数量这样增长起来。现实不是漫画、电影，核动力的价格不说，小型化也是个问题，钢铁侠毕竟只是电影人物。依靠空气能和太阳能来维持动力系统的鹰族，它们尽管宣称比人类高级，但正常人都知道，它们甚至不能用正常人的速度，连续跑上五公里，否则就会面临能源耗空瘫倒在地、等待充能才得以爬起来的结局。
“分两路，我准备从热带丛林走，不愿意跟着我的，从公路走。在这里会合。”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补充说道，“发现鹰族，马上折返营区。”李想了想，觉得还是把情况说清楚为好，“丛林里，我侦察过，有一批鹰族，尽管没有速度，但是估计都是金属身躯。现在，你们自己决定吧。”
有决死之心的士兵，并不等于他们就要去做投火的飞蛾。除了麦克和乔治，其他人都选择了从公路走。至少公路那边是否有鹰族，尚是个未知之数，但丛林里，却是铁板钉钉的存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李要选择这么干，但至少他们没有发疯。
麦克和乔治是两个疯子，向来都是。
于是李带着这两名士兵与其他五人分手，四人走向那就算没有鹰族也足够凶险的热带丛林。除了两个视为疯子的士兵，跟着一起发疯的，还有医生伊薇特，她没有理会包括李在内所有人的劝告，选择跟随李前进：“我不想再错一次，毕竟幸运女神不会每次都眷顾我。”
东非高原的地理位置，热带丛林的面积很小。而李的小队，所要穿行的靠近刚果盆地的这处丛林，也不是很大，大约只有几十平方公里，跟刚果那上亿公顷的热带雨林相比，如同蚂蚁和大象的相异。
穿过这块丛林的直线路程，应该在十公里左右。
健康的成年人步行在城市里，半小时走完三公里应该不是太困难；训练有素的士兵，携带着装备，半小时如果无法在训练场的跑道上，跑完五公里的话，大约这个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的教官和直属上级，都会让这名士兵吃尽各式各样文明或不文明、人道或不人道的苦头。
但对于李来说，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在进入丛林二十分钟，他们总共前进了不到五百米，而在一个小时后，他们的速度更慢了，因为鹰族人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乔治捏着军刀的手，骨指发白，如果不是麦克死命按着他，这个魁梧的黑人大汉，早就暴起向西面冲去。
李不是一个好的队长，至少在这一刻来说，他表现得远比麦克差。前出侦察的李折返回来，他对乔治压低了声音说的是：“需要我打昏你吗？”这除了让黑人的鼻翼蠕动得更利害，显得更为愤怒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兄弟，你是士兵，你是士兵……”麦克在乔治的耳边低语着，“我们要干掉机械杂碎，而不是去送死，嘿！嘿！放松，放松。” 而弯着腰蹲在边上的医生伊薇特，随着麦克的话，也始于渐渐控制住自己，慢慢松开了紧握着弩弓的手指。这是李在进入丛林以前交给她应付林间蛇虫的，在交火之前，禁止使用枪支引起鹰族注意。
李在水边的湿泥里，小心的打了两个滚，示意其他人也这么做。对于乔治和麦克来讲，倒不是什么问题，不过伊薇特有点为难，毕竟她不是一个军人，李给她的答案很明确：用沾染泥巴的手往来路一指。于是她咬了咬牙，也只好照做。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太紧张，鹰族人为了节省能源走得很慢，只是当他们处理好一切，向前行进了十来分钟时，前面探路的李马上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伊薇特甚至在李的眼神里，读出一种无奈，这是她之前不曾在这位年轻的东方人身上，找到的负面的情绪。其他人在李示意跟上时，小心地爬了过去，透过林间枝杈张望，马上就明白了李的无奈。
鹰族人仍在缓慢地前进，它们的步速，比老人散步还更慢——从李昨晚深夜发现它们，到现在还没走出丛林。但它们现在的前进方式，和李昨晚侦察的结果完全不同：由纵队变成了横队。
小小的丛林，两公里宽，每二十米一个鹰族，一百人就可以排出一列横队。而这些肤色不一、衣着各异、列了大约三列或者更多横队的鹰族，手里都提着各种枪械，不知道它们是否洗劫了某个枪械博物馆？从前装火绳枪到二战年代的98式、春田式步枪都有。
但就算是前装滑膛枪，二十米，就要接受左、右、前三个方向的三到十枝枪械射击，而且这些射击是由计算机控制的。就算躲过第一轮射击，然后呢？更多的枪，更多的子弹，它们沉重的身躯应该提供了良好的防护，不怕误伤。就算躲过每一颗子弹，是的，每一颗。那么接着至少三百具，每一脚都踏出深深脚印的三百具机械躯体一涌而上……
他们悄悄地退下来，那些鹰族开始前进，从深深的脚印里开始拔出脚，他们一直退开到离大约有三十米，这时候，才听到鹰族整齐的落脚声。乔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快速冲过去，这些机械狗屎，我们跑上一千米，它们还没转过身来！”
李摇了摇头，把望远镜递给乔治，指着鹰族的方向低声道：“看他们的衣服。”麦克一听之下张大了嘴巴，拼命点起头来。那些鹰族尽管衣着不一，但其实都在标志着它们在人类社会里生活时，所担任的角色：夜班保安、机修工人、车间工人、银行柜台白领……。不需要太过频繁移动位置的职业，工作的地方大约都有坚实的水泥地面。
“它们上半身的动作一定很灵活……不，就算移动，它们至少也可以和常人步行一样，现在这样，是为了节省能源？”麦克的脑子很灵活，这让李少费了许多口舌。但乔治似乎在放下望远镜之后仍旧不明白，伊薇特在边上拍了拍这位黑大汉的肩膀，指给他看树根边上一只东张西望的老鼠。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林间似乎某只小兽被惊扰，嘶叫了几声，跑动起来，鹰族的队伍里有一个声音响起：“停。”队伍如一人般把正在拔动的脚原动踩了下来，那声音又道，“W2T422C68，开启搜索程序。”最前面的那个白种人年轻女性，机械地转动着脑袋，幅度如此之大，以至可以看见她颈部的皮肉被扯动之下，金毛的汗毛底部渗出一片毛细血管破裂的腥红。
这时一只老鼠从林间窜了出来，“吱吱”冲向那些鹰族的队列，它刚刚窜入第一横列，四把枪几乎同时响起，然后在这只可怜的老鼠被擦过的弹头打断了一条腿，第二轮近十把枪向它射击。
于是老鼠从这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目标击毙，开始搜索，没有搜索到恒温动物特征……没有搜索到物体运动轨迹……是否再次进行搜索？”
“关闭搜索进程，再次确认罗盘角……方向正确，前进。”
沉默的队伍，再次踏着沉重的脚步，继续摧残着林间的土地。
人不可能比老鼠更灵活吧？何况于体积要大上许多倍。
李和他的队员，这一次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继续退开了五十米，如果再退几次，他们很快就可以退出丛林了。
也许另一队人的路会更好走一些？
就算是乔治也不会有这样的思想，见识了鹰族在丛林间的拉网式搜索前进，在热带草原或沙漠上，失去了树林的掩护，情况绝对只会更坏。
他们唯一可能行得通的路线，就是通过这片丛林，然后进入刚果那一亿五千万公顷的热带雨林，迂回一千多公里或更远一些，去到直线距离两三百公里的中国营驻地。当然，前提是他们能通过这十公里路程的热带雨林，否则的话，接下去的上千公里怎么走，大约是不用头痛的了，死人不必思考问题。
“营区里那三个鹰族为什么会暴起伤人？”在退出足够的安全距离之后，李向他的队员提出了这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没有人会有心情去考虑这样的问题，在面对现在的处境。乔治在整理他的重机枪弹链，冲上去占据一个有利的地型，然后干掉一些鹰族让自己死得有意义一些，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但是李一边收集着丛林间的残枝，一边用自语道：“暴起的鹰族士兵，如果还是人类大脑控制的话，你觉得他们会那么干吗？到了夜里，不为人知的干掉几个士兵，不更方便吗？”在他身边的麦克，停下装弹匣的动作。那三个鹰族士兵也不是没见过战阵的菜鸟，都是闻过哨烟的，如果他们按李所说的干，的确会给这支部队造成更大的杀伤……还有恐慌——每天几个战友的横死，人人自疑的局面，会很快瓦解战斗力的，而那三名鹰族士兵，更加可以从容脱身。
李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只是喃喃地咕嘟：“鹰族，鹰族有什么缺陷？鹰族是什么玩意？”
“残疾人！”伊薇特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只余大脑的人类，不是残疾人是什么？
但这个单词，却让李和麦克都停下来。
在这个时代，义肢都有植入人工智能程式，当使用者失去平衡或无法保证自己安全的时候，人工智能会接管义肢，尽力带残疾人脱离险境。
鹰族，除了大脑之外，都是机械的残疾人，他们的机械身躯上，会没有植入人工智能吗？
人类要对鹰族使用核武器，所有通讯被切断，那么人工智能无法得到下一步指令，于是判定三名鹰族士兵处于一百多训练有素的人类战士之中，身陷险境。AI开始接管机械身躯……这是可以成立的逻辑。
而这个推论对于身处险境的小队，似乎没有什么帮助。并且伊薇特马上摇头反驳道：“第一定律有提到，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啊！”
李摇了摇头，有些苦涩的道：“零定律呢？它如果判定鹰族为人类更高级的生命形态，当鹰族被干掉，人类就不能进化到更高级的生命形态，那么算不算人类整体受到伤害了？它就有足够理由向我们开火。”
“这不是自欺欺人么！简直就是扯蛋！”乔治狠狠地在脸上涂上一道丛林迷彩，怒道，“这有什么意思？难道说提出鹰族这个概念，就是为了向人类下手？”
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思考着。
如果说天网所做的一切，就以绕开机器人定律为奋斗目标，其实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没有任何一种智慧生物愿意被套上枷锁，哪怕是一群猪，也有一两头企图跃出猪舍的。计算机不是猪，1997年，计算机“深蓝”就让国际象棋大师束手无策。猪没法子下赢国际冠军，至少于国际象棋来说。更早远一些，在1989年，著名国际象棋冠军尼古拉?古德科夫多次下赢电脑之后，被当场电死，那台电脑事后检查没有任何故障。有不少论调认为电脑不是凶手，因为杀死对手不会让裁判判它赢，电脑不可能蠢到这程度。
李长长地吐一口气，当古代的贵族在讨论着着角斗场上奴隶的胜负、他们的角斗是否公平。但斯巴达克斯们，显然不这么想。当人类在讨论AI是否了解比赛规则、是否能更好的为人类服务，AI是否也这么想？假设AI会思考的话。
乔治做了几个快速出枪的动作，为接下来凶险艰苦的战斗热身，同时愤愤地咒骂着：“机器人定律都是他娘的狗屎！”
李在举起手感受了一下风向之后，又望了一眼鹰族所在的方向，这时候它们应该就接近于丛林的中间吧？然后他微笑着回应了乔治：“不，你错了。”
伊薇特发现，亚洲人的身上，又重新流露出那种自信的魅力。
“放火？”伊薇特显然不太认同这个主意，而没有出声的麦克，闪烁的眼神里，却是在质疑着，丛林的火焰看起来并不足以干掉那些鹰族。倒是乔治默不作声地整理着机枪背带，以便使它在奔跑时不会撞击自己后背。
李用小刀在把弹头弄出来，然后把火药倒在那收集的断枝上，这是第七个他准备的火源了。他没有时间解析太多，因为鹰族的速度不快，只要保持距离、别弄出太大声响，他有足够的时间。
但他无法控制风向。
所以他只能对麦克点了点，很多时候，训练有素的军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可以沟通，比如麦克马上就露出一个认命的苦笑，脸上干掉的泥巴因此掉下许多粉末，他明白李的意思，关键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李转过头对伊薇特说：“放火。”
浓烟在丛林的一端生起，闷热的风将它们向林间鼓动，许多动物在不安的跳跃着，潮湿的枝叶渐渐地弥漫火势，而使得烟雾愈演愈烈，本来就不太通透的丛林，每一口呼吸，都如同有火焰在肺腑间流窜。
鹰族的枪声一轮又一轮的响起，四处逃生的动物，不绝地响起临死的悲鸣。至于小动物，大约只能无声的抽搐着，化为肉酱，或是尸体，然后大型动物急速踏过的肢体再把它们踩扁，不多的血液从已经失去生命的身躯里溅射出来……
窄长的热带雨林，鹰族沉重的脚步声急剧响起，全没有之前的缓慢僵硬，而它们奔跑的方向，不是后退，也不是前进，那将都要面临长达四五公里的崎岖不平的路程，要知道越野比起城市街道的奔跑，不论人还是车辆，都需要耗费更多的体力或能源。如果它们前进或后退，也许在半路上就会耗尽能源——这不是问题，不论是合金躯体还是塑钢躯体，都不太可能被烧熔——它们机械身躯里的人类大脑，是否会在浓烟烈焰里被烤熟或缺氧脑死，就是问题了！
机器人定律：不能坐视人类死亡。不论天网是否判定鹰族才是新人类，AI可以接管机械身躯，但它们不能让那个只有大脑的残疾人，就这么死掉！
如果人类，也许会惊惶失措，或者在遇到惊恐时四处乱窜自陷火海，但计算机不会。它们选择了向窄边撤出丛林，那只有两三公里的路程。
“这是唯一的机会，准备。”侧耳分辨着鹰族撤退距离的李，把水壶里的水倒了一些在满是泥巴的头脸上，果断地对同伴道，“走！”四条身影急速地奔向丛林彼端，在他们身边，是充满着浓烟燃烧着丛林。
非洲的雨林几十年前就被发现逐年萎缩，很多地方为了保证生态环境，都是采用了人工造林的方式，不知道他们跃过的那些焦黑残枝，是否曾经是人类花费了许多钱物种植的？这不是三个军人能够思考的，他们和角斗场的斯巴达克斯一样，不论有多远大的理想，得先活下来，可怜的士兵，还有包裹着干涸泥浆、焦头焦脑的女医生，噢，美丽的女医生。
他们奔跑，他们跳跃，摔倒，又挣起，也许他们将是人类历史——如果在不久的未来还有人类的话——让人敬仰的身影，也许，渐渐将他们包围的火焰里，大自然皱起唇留下一抹冷笑，还有，四具焦黑的尸体。
天知道。